颔联以时空对举的方式创造了一个阔大的境界。“万里”是一个具有广阔意义的空间类词语,表述了景物的空间状态,同时也表述了此时的杜甫距离都城长安极其遥远;“三年”是一个具有较长意义的时间类词语,表述了景物的时间状态,同时也表述了此时的杜甫离开都城长安的时间已极其漫长。这种遥远和漫长代表的是他在飘泊岁月中的时局感受。前半生的杜甫是壮志满怀的,在“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望岳》)、“所向无空阔,真堪托死生”(《房兵曹胡马》)、“倚赖天涯钓,犹能掣巨鳌”(《临邑舍弟书至》)等诗句里,我们看到的是伟大的杜甫和渺小的天地。随着杜甫在仕途上所受的打击越来越多,自己对于社会的认识越来越深,伟大与渺小的对象在他的心目中也发生了巨大的转变。此时,官名与文名的双重失意使杜甫深深地感受到了自身之孤微,这种“身世孤微之感是杜甫后半生的心境特征”③。而这种孤微之感在阔大之境的反衬之下显得更加突出。
这种以阔境显孤微的写作技巧在杜甫后期的诗歌中比比皆是。如“漂荡云天阔,沉埋日月奔”(《赠比部萧郎中十兄》)中以“云天”和“日月”的时空对举反衬自身流离不定的孤微身影;“日月笼中鸟,乾坤水上萍”(《寄杜位》)以“日月”和“乾坤”的时空对举反衬自己如笼中之鸟般不得舒展的心和如水上浮萍般漂泊不定之身;“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登高》)以“万里”和“百年”的时空对举反衬自己“常作客”又“独登台”的孤微身影;“扶桑西枝对断石,弱水东影随长流。杖藜叹世者谁子,泣血迸空回白头”(《白帝城最高楼》)一例以极东之树“扶桑”和极西之水“弱水”的对举创造出一个阔大之境,从而把白发杖藜的作者反衬得更加微乎其微。
首联和颔联是写景,通过写景间接地表情。颈联和尾联则是直接表情,是在丽景和阔境的反衬下形成的极其深沉的愁情和对自身孤微的认识,也可以说是对自己性格的反思,是一种自伤的情怀。“畏人”,害怕与人交往,因此在“万里清江”边“成小筑”(指杜甫草堂);“褊性”,性格孤僻,因此适合在幽静之所过幽人般的生活。既然“畏人”、“褊性”,因此“无心”,对别人的来访不存任何希望,只能任由榛草长满了门径。这是一种清简的性格,对杜甫来说,这种“清简之性一生如此,这也是他不适于官场的一个原因”④。早年居长安时,杜甫曾云:“平明跨驴出,未知适谁门。权门多沓,且复寻诸孙”(《示从孙济》);居奉先时,又云:“出门无所待,徒步觉自由。杖藜复恣意,免值公与侯”(《晦日寻崔戢李封》)。如果说早年的杜甫对于自己性格的认识还只是处于一种模糊状态的话,在经历了官场的彻底失败之后,《发秦州》一诗中“我衰更懒拙,生事不自谋”、“应接非本性”、“实恐人事稠”等诗句中所表现出来的这种认识已变得十分清醒。《畏人》一诗中“畏人成小筑,褊性合幽栖。门径从榛草,无心走马蹄”是对这种清简之性的再一次反思。后半生的杜甫对于自己的这种清简之性又有多次明确的概括,例如居夔州时,曾云:“不爱入州府,畏人嫌我真”、“老病忌拘束,应接丧精神”(《暇日小园散病将种秋菜督勒耕牛兼书触目》)。
总之,虽然杜甫在此诗中也运用了以景衬情的诗家常法,但这“常”中又有“不常”在,具体而言,这种“不常”即以丽景衬哀愁以及以阔境显孤微,而这两种技法对杜诗“沉郁顿挫”风格的形成也起了重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