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结束,每年的招生大战正当时。这段时间,中小学丑事、怪事,频频发生是常态。许多学校,往往是品牌学校,什么重点啦、实验啦、国际啦,都使出许多招数,抢好学生。而那些普通学校、薄弱学校,也会拼命抵抗,针锋相对,除了正常的自卫,也用怪招、恶招来守住“生源”。
教育行政部门不管?
他管也管不住。
其实,教育主管部门还是始作俑者。
为了抗拒来自不同区域的生源掠夺,由于体制的问题,上级主管部分与下级主管部门之间,为了各自所属学校的利益,也会有礼貌的抗拒或不择手段地相互争抢优秀生源。
有的地方运动员与裁判员合二为一,违规、越位、不到位,让招生工作乱象丛生。
招生政策的不公平加重了生源大战的残酷性。教育主管部门都会制定有针对性的学校保护政策,为保证重点学校、实验学校等强势学校更强势,或保住强势地位,会给这些学校一个又一个诸如提前招生、零志愿等优先选择权,且冠以改革的实验项目的美名。
生源的差异,甚至存在巨大差异,普通学校、薄弱学校如何办学?有些地方搞所谓发展性评估、绿色评估,也是虚晃一枪,绝对性的升学率成绩,让这些品牌名校风光无限。
我想到了校长。由生源的层次不同,造成了学校层次的不同,进而出现了校长层次的差异。
一个“好学校”,就会有一个“好校长”。所谓好学校,往往被定义升学率强的学校。所谓好校长理所当然,头顶上有着升学率光环的校长。这是当下基础教育的客观现实,江南江北、西部东部、南方北方几乎都差不多。
由此,我又想到前几年盛行的提倡“教育家”办学,推动了一波又一波的教育家培养计划、工程。有些不仅仅属于教育部门的项目,还直接是政府项目。什么未来教育家工程、什么教育家培养对象、什么领航班等等,名称不一,实质一个:加快培养教育家。就这样像搞运动一样,搞“教育家培养”运动。当年曾大炼钢铁,全民大炼钢铁,现在像不像大炼“教育家”,全教育系统大炼“教育家”。
什么样的校长能被列为“教育家”培养对象,被送出去重点培养?只要稍许留意一下名单,就会发现,无论国家级的、省级、市级的、县区级的,绝大多数是些重点学校、实验学校等学校的校长。这些培养对象一般会进行为期两、三年的学习。开拓视野,学习理论,总结经验。
从一般的做法,上升到理论高度,在学习、培训中提升境界。不少对象在学习、培训期间,或学习、培训之后,写出了专著,有的还召开了“教育思想研讨会”。这些都对,对这些校长的成长提升,确实多少有些帮助。
这些教育家培养对象、未来教育家、领航者。回到学校之后,对学校的办学有了多大程度的改变?
对具体的学校来说,可能会带来变化,无论在校园文化建设上、课程的研发与实施上、课堂教学的改变上、教育教学理念与策略上,或许都会有成效。这是从自身学校内部的封闭性考察得出的结论。
假如,我们换一个视角,站到一个新的高度去观察,可能结论有不一样。这些教育家或者准教育家的诞生,如雨后春笋。
十年来,如此花大力气培养教育家,各个层面都在推进。按理说,中小学教育会有一个深刻的变化,可是为何素质教育的推行,还是这么艰难?中小学生的负担丝毫没有减轻,甚至在有的区域、有的学校,变本加厉、越演愈烈。
教育的功利化倾向,到了不要脸面的程度,甚至连遮羞布都不用。怎么能拿分数,就做什么,凡是考试不考的,都不教。凡是不考的教了,被视为教学事故。
课堂教学就是程序,就是走程序,一切都必须预设,如电脑程序。这样的有效课堂、高效课堂,被视为许多校长眼中的好课。招到好源的重点学校,要保持生源优势,也不敢、不能有丝毫松懈,坚持对那些优秀学生加压。而那些普通学校、薄弱学校,为了赶超,更是不择手段,节假日上课有增无减,美其名曰,弯道超越。
学校紧张、教师紧张、学生紧张,在某种程度上,家长更紧张。仅仅学校压榨学生还不够,家长千方百计还要送孩子进补习机构,进入各种提优班、强化班,乃至“一对一”。如此如何还能有孩子们的自由自主的学习天地?
为什么那些数不清的、各级各类教育家,或者未来教育家,没有能发挥教育家,或者未来教育家的作用?这似乎是一个讽刺。说实话,经过培训之后,说校长没有改变是不对的,多少还是有所改变的。
学校都有了自己的办学理念,而且成体系,至少能自己对自己负责,能够圆得过去。不过,往往许多理念是书斋到书斋,专家结合校长的智慧,被想出来的。哪个概念时髦,就用哪个概念。与学校的历史传统、文化,以及现实状况,没有太大的联系。是挂在墙上的,是供人读的、供人看的、是供校长在各类教育研讨会上,介绍的、交流的、阐述的。
所以说,有关教育家的培训与培养,多少是有一定作用的,校长们会说了、能说了,以前可能是只会做,不会说,现在是会做也会说了,更有甚者,不会做也会说了。尽管做不到,但是能够说得到。
我一直认为简朴、简单、简洁,都是美。做事简单、简练、简要,都是人生大美。简单的做复杂,是专家,复杂的事做简单是大专家。专家多,大专家少。现在,许多校长进入了专家层面。一件简单的事情,能够让它复杂、不同凡响。
最近,我在思考一个简单的问题:教育家的最重要的品质是什么?或许有几个方面,许多要点,能不能找到最核心的那个点?从抽象到抽象,我不喜欢也不擅长,能不能从具体到抽象?从感性到理性?
我来列举几位古今中外的教育家,从他们身上看看能不能寻找共同点?比如孔子、比如陶行知、比如苏格拉底、比如苏霍姆林斯基,作为被整合人类共同认可的教育家,在他们身上呈现了哪些动人的本质特征?
是“有教无类”吗?现在,我们的校长谁还能做到“有教无类”?重点学校、实验学校等品牌学校是不可能的,仅仅在那些普通学校、薄弱学校之中或许有种可能性。抢生源,只收学业成绩好的学生,那有一点“有教无类”的影子吗?学生应该能够自主选择学校、选择老师,而学校、老师却不应该有权限去选择学生。高考之后,生源大战也将正式开始,北大、清华的校长,也是那么热衷对生源的争抢,那不更令人悲哀吗?
正在我思考这个问题时:窗外的小河上,一条小船摇过。水乡的景色,是梦中的景色。小船是行在水里、河里,小船上的人还是渔夫吗?不是渔夫他又在水上、船上做什么呢?——这个问题正与本文的问题相吻合。
这条船上的人已经不是渔夫,而是清洁工,每天负责在这段水面上打捞垃圾。不是河里没有鱼,而是不需要船上的人去捕鱼,捕鱼不是他的职责。船上的人已经不是渔夫,而是清洁工,他的身份的改变,由谁决定?
我们怎能不问问自己,我们教育人,包括校长的本质属性、使命意识等,发生改变是谁之过?
我也曾长期在重点中学当校长,我也做每年抢生源的事情,被我上面的学校欺负,我再来欺负下面的学校。每年的招生期,都很焦虑,一旦脱离这个岗位,是何等轻松?
前几天,我走在小巷,花墙上的凌霄花亮出自己,亮出百花中属于自己的姿势。我突然领悟:凌霄花同样有着属于自己的与众不一样的表达,——那是攀缘之后不在乎地位的那种美丽的垂挂,对我来说,不正暗示着什么?昭示着什么吗?
我写此文,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一种自我反思、自我忏悔。十年前,我也参加过“培养教育家”的研究班,一度沾沾自喜,一度自以为学到了什么,而忘乎所以。其实,问题在自身,是我没有把握住自己,以为在教育家的路上正迅跑着。我那期研究班,明明白白写的班名是:“首期全国优秀中学校长高级研究班”。当时还曾怪这个名称不够响亮,现在想想,还真有道理,定位很准确。
此刻,不由人不想起一个人,——当时的教育部中学校长培训中心主任、我们的班主任陈玉琨先生,对他表达由衷的敬意,钦佩他的睿智与清醒:在当下的现实条件下,我们大家的所做作为,距离教育家还远着呢。
以我们的辛勤劳动与付出,或许能被评上“优秀校长”,一个优秀校长与一个教育家,有多少差距?——一个梦的差距,而现在的我们,缺少的正是梦想。